当发现自己怀孕的那一刻,叶非脑子是有点懵的,回过神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孩子不能要,她还年轻,她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,她……她有一千个不能留下这个孩子的理由,却仍旧控制不住地心烦意乱。
最让她心烦的是,褚臣也不知道怎么回事,竟然猜到她怀孕了,大半夜就跑来找她,说让她好好照顾身体,说等他出差回来,再仔细聊聊对未来的打算。
开玩笑,她都没打算生下这个孩子,为什么还要跟他聊关于未来的打算?叶非辗转反侧一夜,最终决定定一张回家的机票。
她和爸妈的关系并不好,虽然是独生女,但性别为女,就好像在爹妈眼里注定低人一等。听话有什么用,又不是儿子,学习好有什么用,又不是儿子,更别说毕业以后连个正经工作都不找,只会顶着一脸浓妆混迹些不入流的场所了。
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,虽然父母经常发消息暗示她回去,但真当她回去了,他们却沉着一张脸,说有这个功夫回家,不如赶紧找个正经工作,免得他们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来。
他们会在哪个亲戚面前抬不起头?叶非不知道,叶非只知道家里虽然从来不是她的避风港,但真当有事的时候,她还是下意识地逃回这个地方,就好像除了这里,再也没有可以容纳她的地方。
父母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,所以肆意批判肆意评价,即便是在外人面前也从来不收敛,往日叶非都会忍下来的,可这次大概是因为怀孕之后心情浮躁烦闷,她到底还是忍不了了,和他们大吵一架。
“滚出我家!”父亲面容扭曲地开了门。
从小到大,叶非一直在说服自己,父母是疼爱她的,只是被社会风气影响,吝啬于给女儿过多的爱意,可这一刻看着气恼的父亲和沉默的母亲,她下意识摸了一下平坦的小腹。
如果她做了母亲,如果她生了一个女儿……她这一辈子,都不会跟她说出‘滚出我家’这四个字。
绝对不会。
想明白这一点,她突然无比失望,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。
一个人游荡在空荡荡的大街上,找不到地方住,叶非也不后悔自己的及时离开,唯一后悔的大概就是……没多穿一件衣服,没拿上证件和钱包。
凌晨的街道透着凉意,叶非随便找个路边的长椅坐下,便开始垂着眼眸发呆——
是真的发呆,什么都不想,放空一切。
结果下一秒,一件外套就落在了她身上。
叶非顿了一下,一抬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。
“你还挺难找。”褚臣笑着说。
叶非脑子有点懵:“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褚臣没说自己一下飞机就去叶家了,更没说听到她离家出走的消息后,沿着这个小县城的街道找了一圈又一圈,直到三个小时后才找到她,只是抬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:“跟我走吧。”
叶非眼眸微动,等回过神时,已经跟着他进了酒店。
“先坐下休息一下,我下楼去给你买点换洗衣物,这个时间商场都关门了,只能随便找个二十四小时超市买了,你先凑合一下,等明天……”
褚臣话还没说完,坐在椅子上的叶非突然抱住他的腰,安静地把脸贴在他的小腹上。
褚臣的心瞬间软了大半,静静地拍着她的后背,安抚她一整天情绪大起大伏后的疲惫。许久,叶非有点别扭地放开他:“别误会啊,我就是有点难受,才在你这里寻求安慰的。”
“所以你现在很脆弱?”褚臣屈膝蹲下,仰头看着她。
这是一个很低的姿态,足以让叶非放下戒心:“是啊,脆弱,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只是在思考趁虚而入的可能性,”褚臣扬起唇角,“叶非,跟我试试吧。”
试什么?叶非有一瞬间脑子昏沉,可又隐约知道他的意思,无言片刻后别开脸:“就为了个孩子?不至于吧褚总,你这身家,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给你生孩子呢。”
“叶女士,你知道我的意思。”褚臣难得没任由她打哈哈结束这个话题。
这回叶非陷入了更深的沉默。
褚臣也不着急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明亮的房间被沉默一寸一寸填满,就在褚臣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时,叶非缓缓开口:“好吧,给你一次趁虚而入的机会,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……”
褚臣没有给她说丑话的机会,直接堵住了她的唇。
一吻结束,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,对视半天后莫名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笑什么!”叶非假装生气,可惜上扬的语调实在装得不像。
褚臣也不说话,只是看着她笑。
这一刻,叶非是真心想和他试试的……而这份真心没有维持三天,就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给搞得崩盘了。
如果不是褚臣,叶非都不知道原来孕妇有这么多禁忌,不可以吃生食不可以吃冷饮,连快跑和跳跃都不行,叶非自认是个挺随和的人,但被他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地搞了几天后,终于忍不住逃了出来。
不行,这个孩子要真留下了,她以后就别想自由了。回周城的飞机上,叶非暗暗下了决心,也在落地的刹那联系了她最亲密的朋友纪瑞。
可是到了手术室,她还是反悔了。
这一次反悔与褚臣无关,是她真心想留下这个孩子。
她就是想看看,自己如果做了母亲,是会延续父母带给自己的伤害,还是会摒弃那些不好的东西,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快乐的人生。她本来做好了打算,要用很长的一段时间来验证这个问题,却没想到自己的朋友变女儿,直接证明了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。
在未来,她真的把孩子养得很好。
从医院回去的路上,褚臣开车,叶非坐在后座,还不知道自己刚才差点放弃的女儿,就是一直在手术室外等着她的纪瑞。她只是安静地坐着,和褚臣一前一后,好像隔着一座山。
叶非第一次看到褚臣这么冷淡的样子,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,却不太擅长打破沉默的气氛。
早知道就让瑞瑞跟他们一起走了,叶非心里叹息一声。
车子很快停下,叶非看着陌生的高端小区,下意识说了一句:“这不是我住的地方。”
“是我住的地方。”褚臣回答。
叶非又不说话了。
车子一路沉默进了地下车库,两人乘着电梯回到了家里。
“你今天也吓坏了,先休息一下吧,我去给你买点吃的。”褚臣说罢就要离开。
叶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。
褚臣顿了一下,看着她攥紧自己袖子的手,到底还是心软了:“聊聊吗?”
“……嗯。”
褚臣倒了杯热水递给她,示意她到沙发上坐下。
“为什么不想要孩子?”褚臣看着她的眼睛问,“是因为我最近管你管得太紧了吗?”
叶非不敢看他的眼睛,半晌含糊地应了一声:“也不全是吧,我也怕失去自由,怕教育不好她。”
“那为什么又想留下她?”褚臣又问。
叶非犹豫三秒,道:“我舍不得。”
褚臣眼眸微动。
“我……我知道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,只顾着自己高兴,但真上了手术台,我还是舍不得,”叶非低垂着眉眼,言语间透着说不出的沮丧,“我想好了,无论发生什么事,我都要把孩子留下。”
褚臣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模样,不知为何突然想起第一天见面时,那时候她化着烟熏妆,穿着满是铆钉的外套和鞋子,一副很不好惹的样子,可落在他眼里,就像一只淋了雨之后可怜兮兮的小野猫,张牙舞爪也掩盖不住她的脆弱和无助。
他无声笑了笑,握紧了她的手。
叶非愣了一下,抬眸看向他。
“其实……”瑞瑞就是我们的孩子。
话到嘴边,褚臣想了一下,觉得她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了,这件事还是先别说了。
“其实什么?”叶非却主动问了。
褚臣清了清嗓子:“其实我们可以换一种相处方式。”
“怎么说?”叶非不解。
褚臣与她对视良久,道:“你之所以想放弃孩子,是因为对未来感到恐慌,其实恐慌的原因无非两个,一个是怕失去自由,一个是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,我既然是孩子的父亲,就有责任为你提供各方面的帮助,如果你愿意的话……就暂时留在这个家里吧,我来照顾你。”
褚臣说罢停顿一下,突然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把人照顾得都快放弃孩子了,又赶紧补充,“这次我绝对不再多干预你的事了,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,我只负责支持你的一切决定,怎么样?”
“……那你图什么?”叶非不懂。
是啊,图什么?褚臣笑了,直直地盯着她的脸,叶非突然有些别扭,快要忍不住逃避他的视线时,就听到他温声道:“就当我图你肚子里的孩子吧。”
“孩子是不可能给你的。”叶非突然警惕。
褚臣无奈:“没想跟你抢。”
“那我们签合同。”叶非当即拿出手机开始录音。
褚臣这下就只剩哭笑不得了:“这一点,瑞瑞倒是跟你很像。”都这么……有法律意识。
“我们是最好的朋友,像不是很正常?”叶非没听懂他言语间的暗示。
褚臣又是一声笑,顺从地和她签了放弃抚养权的合同。
拿着盖了褚臣私章的合同,叶非总算放心地住了下来。事实证明褚总是个非常信守承诺的人,说了不会再干预她,就真的不会再干预她,接下来一段时间的相处,可以用‘和谐’两个字来形容,她也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。
会对他心动,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,会搬进他的卧室,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孩子出生那天,她等了很久都没等到纪瑞,反而等来了眼圈微红的褚臣。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如此外露,瞬间明白了什么。
“……我还以为孩子出生之后她才会离开呢。”叶非勉强笑道,“谢总呢?车祸的时间已经过去了,他现在还好吗?”
褚臣默默拿起她的右手,往她无名指上套了一个戒指。
“阿非,”褚臣的声音有点哑,“等孩子大一点,我们就结婚吧,人生无常,我不想再等了。”
叶非定定看着他,渐渐明白了什么。
许久,她轻舒一口气,笑着捧起他的脸:“没找到谢总的尸体对吗?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那就说明他现在一定还活着,说不定就是去找瑞瑞了呢,”叶非的眼圈有点红,但还是笑着说,“我们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,好不好?”
褚臣无声与她对视许久,点头:“好。”
两人无声相拥。
很久很久以后,两个人端着架子,见过突然出现的谢渊之后,一关上门就开始乐。
“我就说吧,谢总福大命大,我们瑞瑞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,老天不会让他们分开的。”叶非颇为得意。
褚臣看着她脸上还没来得及卸的红毯妆,好笑地亲了她一下:“对,老婆说什么都是对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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