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三章
此时长街上面人潮涌动,来来往往的无数身影,早已经将先前的两人淹没在人海之中了,再也瞧不见了。
萧晏行看了一眼四周,低声说道:“此处不宜说话。”
谢灵瑜明白。
待两人走到一处旁边的一处僻静之地,并且两人并未靠墙站,怕的便是周围有人靠近,毕竟他们要说的事情,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。
但是萧晏行一向对谢灵瑜深信不疑,是以便是她再荒唐的话,他都忍不住多问了一句:“殿下可是能确定?”
“不能。”
萧晏行心底明白,毕竟方才那两人脸上也带着面具,谢灵瑜并未看见他们的脸,自然也不可能确定。
定然是谢灵瑜发现了什么。
“可是那个女子身上有什么古怪?”萧晏行又问道。
谢灵瑜此时心中还处于翻天覆地的震撼,听到这话时,心底倒是有种说不出的苦笑感:“辞安,当真什么都瞒不过你。”
还真是让萧晏行猜对了,谢灵瑜是发现了对方身上的古怪。
此时谢灵瑜才缓缓开口说了一句话。
“是她头上戴着的那根发簪,跟柳郗的一模一样。”
萧晏行这下倒是有些不解了,不过是一支发簪而已,这世上发簪何多,便是有一样的,也并不足为奇。
“辞安,你乃是男子,自是对这些发簪首饰不够关心。但是我见柳郗次数颇多,每次只要他着便服来见我时,头上都会插着那支发簪,可见那支发簪并非寻常之物。”
此时因为谢灵瑜的话,萧晏行才慢慢回忆与柳郗见面时的场景。
柳郗此人亦是出身贫寒,对穿着打扮之上,确实没有特别之处。
“况且最重要的是,你瞧这街上,”谢灵瑜望着眼前的满街灯火,衣香鬓影,“今夜乃是上元节,多少女子都是要跟情郎出门游玩,哪个不是打扮的花枝招展,可是方才那个女子头上并无太多首饰不说,偏偏还簪着那样一根古朴的木簪。”
“可见这根木簪对她来说,十分重要。”
谢灵瑜这一番话,萧晏行点了点头,确实十分有道理。
而说到此处时,谢灵瑜抬头看着他:“而且你知道女子何时,才会时时刻刻戴着同一根木簪吗?”
“何时?”萧晏行若说对旁的还有些研究,女子心事他确实不如谢灵瑜懂得多。
“当那根木簪,是她喜欢之人所送之时,她必会时时戴着。”
只是说完这句话,谢灵瑜遥遥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。
倘若她今夜所猜测的都是对的,那么柳郗便当真是个女子了。
此事若是为真,这对于整个大周朝堂而言,都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。
虽然如今朝堂之上,已经有一个身为鸿胪寺少卿的谢灵瑜,但是她乃是圣人亲自的永宁王,即便如此,当初她不管是被封为亲王时,还是后来入朝堂成为鸿胪寺少卿时,都引起了轩然大波。
要不是圣人强压,一意如此,只怕谢灵瑜也并不能有今日。
况且柳郗还是科举出身,倘若他当真是女子,又牵扯到科举舞弊,毕竟他都能过了验身这一关了。
谢灵瑜想到此处,更是心乱如麻。
她一直对柳郗十分欣赏,自是不愿意看见这种局面。
况且别说是她,便是连圣人都一直很器重柳郗,要不然羽林卫一案,他不可能交给柳郗和谢灵瑜两人去查。
“殿下,先别着急,毕竟你并未瞧见那个女子的真容,”萧晏行安慰道。
萧晏行点头:“如今一切,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。”
但是经此一事之后,谢灵瑜原本涌满胸腔的开心也去掉了一半,脑海中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件事,也没了什么游玩的兴致。
即便萧晏行陪在她身边,可是她走在路上,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。
几次都险些被旁人所撞到。
“殿下,不如我们先回去吧,”萧晏行瞧着她实在没什么继续游玩的兴致,便开口提醒说道。
谢灵瑜这会儿回过神,朝他看了过去,有些诧异道:“难道你不想游玩了吗?”
“我瞧着您这般,应该是没心情了吧。”
谢灵瑜瞬间便有些歉意:“对不起,辞安,是我扰了这个上元夜。”
如今虽已至夜深之时,可是整个上元节依旧热闹非凡,甚至不远处还有人在表演吐火,大口一张对着面前的火把,下一秒整个火把腾地燃起了巨大的火焰。
这惹得周围众人开始不断开始拍手称赞。
“阿瑜,我们并非只有这一个上元夜,”萧晏行微微垂眸望着她,轻笑着说道:“况且与你在一起时,每一日对我而言,都如同这上元夜。”
谢灵瑜未曾想到,萧晏行竟这般会安慰自己。
眼前原本如此清冷疏离之人,如今竟也如同雪山之巅被融化的泉水,轻而柔缓的流淌在她的周围,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这一侧。
待两人上了马车,准备打道回府之后,谢灵瑜依旧未曾展颜。
等到她到了萧晏行的小院,院中自是乌漆嘛黑,萧晏行解释道:“今夜乃是上元夜,我便让清丰也去玩了,想必他此时还在坊市上,并未回来。”
好在方才他们在街上游玩的时候,买了花灯,此刻便提在谢灵瑜的手中。
入了房内之后,萧晏行点燃房中的灯,瞬间四周大亮。
谢灵瑜将手中花灯放在一旁的桌上,却并未在椅子上坐下来,随后她慢慢在房中踱步,显然还是在思考柳郗之事。
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,要是不验证一番,只怕是如何都不能平息的。
“辞安,我想……”谢灵瑜看着萧晏行正要说什么,可是话到了嘴边居然又咽了回去。
倒是萧晏行替他说了出来:“殿下,你可是想要试探柳大人一番。”
谢灵瑜到底是对柳郗还是心存爱才之心,是以她才这般左右为难的很。
毕竟一旦真的试探,若他当真不是上元节自己所遇见的女子,那自是万事大吉。
可是倘若他真的是那个人呢?
谢灵瑜要如何处置这个惊天大案,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好,她便如同是火中取栗,对她而言也是灭顶之灾。
毕竟柳郗若真的是女子,他混入朝堂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。
况且他如今还是大理寺少卿,在他手里过了的案子,不止多少。
他更是有铁面判官的威名,这个名字便意味着他断案时公正严明,只是这公正严明的背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。
长安城内有些权贵世家,只怕早就恨透了柳郗。
只可惜柳郗一直深受圣人的信重,他一不贪墨,二不结党,寻常事情压根扳不倒他。
如今一旦这事是真的,日后若真的泄漏天机,别说那些言官会疯了一般上书弹劾他,便是那些先前被他得罪了的权贵世家,也定会趁机落井下石。
到时候柳郗是断断不可能有生路的。
谢灵瑜此时不仅有些头疼,因为这件事竟是前世她从未遇见过的。
毕竟前世她并未深入朝堂,对于这位柳大人的印象,也仅仅是他乃是铁面判官,后来官至大理寺卿,身为这么年轻的九卿之一,他自也算是年轻有为。
便是到了新帝登基的时候,柳郗也从未传出过他是女儿身的传言。
谢灵瑜只觉得冥冥之中,她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只怕也改变了其他的命数。
该不会,柳郗便是被改变的其他命数?
谢灵瑜想到这里时,原本就犹豫不定的情绪,如今越发飘忽。
她自是不愿意伤害柳郗半分的。
况且真正说来,柳郗在朝为官从未对百姓做过一件错事,若只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女子,便要被杀头,谢灵瑜无论如何都不愿害他。
“殿下,心底还犹豫?”萧晏行见她迟迟不说话,便开了口。
谢灵瑜轻轻点头。
许久,她轻叹了一口气:“我不愿意害了柳大人。”
萧晏行思忖了说道:“殿下若是心中有疑惑,不妨探个究竟,不管结果如何,殿下只管放在心头便好。”
谢灵瑜瞬间明白他的意思。
既然怀疑了,便不妨去查证一番。
好在上元节没过多久,长安城内竟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,整个长安再次被一片冰雪所覆盖了。
于是谢灵瑜便干脆在别庄设宴邀请柳郗前来,还让他一并带上怀恩。
自然是以商量羽林卫之事为理由。
要不然一般的宴会邀请,以柳郗的性子,只怕并不会参加。
这处别苑平日里谢灵瑜极少前来,毕竟她也公务繁忙。
倒是如今沾了柳郗的福,反而有了理由前来。
而设宴的便是在别苑湖边的亭台之上,只是这个凉亭并非是那种四面通风的,反而门窗皆有,屋内更是燃着温热的火炉,让人一入内,便周遭宛如入了温泉。
谢灵瑜特地让人准备了新鲜的肉,更是找了西域的厨子,以西域特有的作料烘烤。
就这般,待柳郗和怀恩到了的时候,便被婢女引至亭台内。
“柳大人,怀恩王子,”谢灵瑜笑着招呼他们。
柳郗倒是恭敬行礼:“见过殿下。”
谢灵瑜轻笑:“今日来者皆友,不拘泥与这些俗礼。”
“还是要多谢殿下邀请,”柳郗却还是客气说道。
谢灵瑜不由无奈摇头,但是她随后打趣道:“若要说谢的话,我还是要多谢你啊,毕竟柳大人你是出了名的不喜宴饮之人,今日能与你还有怀恩王子在此饮酒,乃是一大幸事。”
此时说话间,谢灵瑜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柳郗的头上。
只见柳郗并未戴着帽子,依旧如先前谢灵瑜私底下见到他那般,是以一根木簪束着自己的乌黑长发。
那根古朴而简单的发簪,牢牢簪在他的发间。
谢灵瑜眼前的画面却宛如走马灯般,急速的旋转流动,那日上元节时瞧见的画面,竟当真在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。
那个身姿挺拔的女子,穿着样式老旧的裙装,头上戴着一根古朴而简单的木簪。
而那根木簪,当真与柳郗眼前所瞧见的一模一样。
突然间,谢灵瑜眼瞳微缩,死死盯着柳郗木簪上的一道白色痕迹。
“殿下,怎么了?”柳郗瞧着谢灵瑜死死盯着自己,竟出神般,忍不住轻唤了声。
谢灵瑜恍然回过神,轻笑着说道:“只是瞧着柳大人多日未见,竟是消减了几分似的,过年这般的佳节,大人难不成还在忙着公务不成?”
不等柳郗回答,一旁的怀恩立即道:“殿下当真是厉害,柳大人过年都还在大理寺里看卷宗呢,若不是我前往他家中,只怕他过年吃的菜肴,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。”
柳郗却并未在意,淡然笑了下:“殿下别听怀恩的夸张之言,臣下只是家中并无亲族长辈,又无妻小,闲来无事,这才会留值大理寺,以免有什么要紧事情。”
听到这里,谢灵瑜突然问道:“柳大人婚约可有定下?”
“未曾,”柳郗摇头。
谢灵瑜倒是有些惋惜的摇头:“柳大人这般年轻俊杰,想必说媒之人,怕不是要踏破家中门槛了。”
柳郗:“殿下取笑了。”
此时谢灵瑜又想起一事,自然便是柳郗一直不曾娶妻的事情。
寻常郎君二十弱冠之后,家中便会忙活着开始给他们娶妻了,谢灵瑜虽然没有亲兄长,但是谢氏皇族的那些叔伯兄弟倒是有不少。
便是圣人膝下的这几位皇子也是如此,娶了王妃之后,便开始出宫开府。
但是前世柳郗却一直不曾娶妻。
当然他前世时,之所以未曾这般惹人注意,还有一个原因便是。
谢灵瑜忍不住朝着旁边的萧晏行看着,那便是这位萧大人前世竟也从不曾娶妻。
若说一个人不娶妻生子,倒确实是个异类。
倘若再来一位呢。
而且这两位到了后来,还都是位高权重之人,他们娶妻生子与否,除了亲族长辈之外,旁人自是没什么理由插手的。
偏偏这两位还都不是长安人士,又都是寒门出身,在长安还真无能管束住他们的叔伯长辈,因而婚事倒是一再被耽搁了下来。
可如今却不一样了,萧晏行虽然现在还没婚约,但是谢灵瑜却是迟早要去求皇伯爷,为他们两人赐婚的。
“不知柳大人中意什么样的女子,我倒是愿意为大人撮合一二,”谢灵瑜笑着说道。
柳郗当即有些惶恐的模样说道:“下官身份卑微,岂敢劳烦殿下。”
“柳大人实在是不必与我客气,”谢灵瑜倒是并未再逼迫。
“殿下,还是请两位先坐下来聊吧,”一旁的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随后她便请了两人坐下,几人在围炉旁边坐下之后,柳郗问道:“殿下说羽林卫之事,可是有下一步的打算了。”
“呃,”谢灵瑜眨了眨眼睛。
随后她无奈叹了一口气,竟当场举起面前酒杯,露出可怜的表情:“我以此酒赔罪,其实今日我找两位前来,并非是因为什么羽林卫之事。”
柳郗和怀恩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谢灵瑜趁机解释道:“昨日大雪过后,我瞧着雪景甚好,便想着与三两好友,在这雪景之中设宴围炉,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”
“只可惜你们也知,我素来与朝臣并无牵涉,身边除了辞安之后,思来想去,还能被称为朋友的,竟只有两位了。毕竟先前两位曾多次助我,在我心中,早已经将两位当成是我自己的至交好友了。”
谢灵瑜也曾经想过,随便找个羽林卫的借口。
但是思来想去,还是觉得不妥。
因为柳郗此人太过警觉了,她不想让对方怀疑自己。
谢灵瑜此举虽然是为了试探柳郗,但是她并无害柳郗的心,也不想让柳郗察觉自己对她的怀疑了。
此刻怀恩突然朗然笑了起来:“殿下若是早说,我便把我的酒带来了。”
他这话算是一扫了略有些严肃的气氛。
谢灵瑜当即笑道:“王子不必客气,今日好酒管够。”
“殿下既然已经将我当做朋友,何必还叫王子呢,只管叫我怀恩便好。”
而此刻同样旁边坐着的柳郗,抬头看着谢灵瑜,轻声说道:“殿下唤下官,容钧便可。”
谢灵瑜知道柳郗表字容钧,只是先前两人之间交往,都是一些公事公办的味道。
反倒是这一刻,反而有种惺惺相惜了。
“那就还望容钧和怀恩,海涵我今日欺骗之过错,”说着,谢灵瑜便双手将酒杯递到自己嘴边,一饮而下。
一旁的萧晏行都未能来得及开口替她,只能在她一杯喝完之后,低声说道:“殿下,酒还是要慢饮。”
“我并未怪罪殿下,反而要谢谢殿下,愿引柳某为知己,”柳郗竟也将手中酒杯捧起,一饮而尽。
反倒是一旁的怀恩,低头看着面前的酒盏,突然道:“这样的酒盏太小,给我拿碗来。”
一旁的侍女赶紧去取了一个碗盏过来,放在了怀恩面前。
他自己倒了一碗之后,笑着说道:“我还是喜欢我们草原上的喝酒方式。”
怀恩虽然在长安的年岁快要比在北纥草原上要久了,但是对他而言,不管他学了多少大周的礼仪,多么会说大周话,便是举手投足间,与大周人早已无二致。
可是对于他而言,他心底所怀念,依旧是那个水丰草美的草原。
随后,怀恩便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下。
待他们三人喝完之后,竟下意识都朝着一旁的萧晏行看去。
“我这杯酒,便敬今日外面如此美的雪景,让我们能够在此相聚,”萧晏行端着酒杯说完之后,也是一口喝完了杯中之酒。
一人一杯酒饮下后,席间的气氛还当真与先前大不相同。
先前他们是以案子的名义在此相聚,可是现在他们却是以知己之名。
于是就这般酒过三巡,众人都有些微醺,特别是柳郗和谢灵瑜脸上都微微泛红,显然两人都不胜酒力。
倒是萧晏行面前的酒盏,不知何时,已被换成了跟怀恩一样的碗。
他本还是一副清冷贵公子的打扮,此刻却端着碗与怀恩一起大口喝酒,反倒是身上有种连谢灵瑜都从未见过的豪气干云。
那种清雅与豪气在同一个人身上融合的矛盾,反而越发吸引人。
况且连怀恩都未曾想到,一个大周人居然酒量还这般好。
倒是此时柳郗举着杯子,再次冲着谢灵瑜举起,他轻声说道:“若说我最敬佩殿下的一点,便是殿下虽身为女子,却敢为人先,入了朝堂,不为权势,一心为民。”
“我哪有容钧你说的这般厉害,”谢灵瑜轻笑了下。
可是一想温和的柳郗,却在这一刻迸发出异样的坚定,他直勾勾望着谢灵瑜轻声说:“殿下有,殿下不仅有这般厉害,殿下还让全天下的人都瞧见,女子亦能为官为民。”
说到这里时,柳郗便未再开口,他仰头将酒喝下。
谢灵瑜轻轻捏着手中酒杯,也未再说旁的,只是陪着将这杯酒喝了下去。
待结束时,谢灵瑜特地叫来了护卫,吩咐他们暗中护送柳郗还有怀恩回府。
等人彻底离开之后,谢灵瑜则是走出了原本的暖阁,来到了外面的凉亭,这个凉亭便是四面透风的夏凉亭,此刻冷风从四面八风而来,吹在谢灵瑜的脸上,原本燥热的脸颊,也在此刻被降了些许温度。
“阿瑜,不可这般站在外面吹风,”萧晏行从身后出现,将手里拿着的狐裘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。
谢灵瑜望着远处,突然来了兴致:“绿蚁新醅酒,红泥小火炉,晚来天欲雪,能饮一杯无?这首诗还真是应了眼前如此美的雪景啊。”
“你今日饮的可不止是一杯了,”萧晏行声线格外温柔,似在诱哄她。
谢灵瑜轻笑了声,轻轻靠在他的怀中,许久她低声说:“真的一模一样。”
而且今日她仔细瞧着柳郗头上戴着的那根发簪,发现上面有一道白色的痕迹,应该并非是原先的雕刻,而是一道划痕。
偏偏那日上元节,满街的花灯将原本的黑夜都照亮的如同白昼。
谢灵瑜看着那个女子头上戴着的木簪,也隐隐约约有一道白色,原本她以为是木簪上所雕刻的图案纹路,如今看来却是一道划痕。
同样位置,同样白色的痕迹。
还有柳郗今日所说的那番话,她想柳郗并非只是对她一个人说的吧。
或许她更是在对自己说的。
萧晏行自然知道她所说的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,他微吹着眼睑,视线落在怀中的少女身上,声音清冷而耐心:“其实不管是柳大人是什么身份,对我们而言,他是柳大人便好了。”
这话的意思便是,不管是柳郗是郎君也好,是小娘子也罢,只有他是人人称赞的柳大人时,才是对他们最为有利的。
况且柳郗此人,为人为官从无半分差错。
谢灵瑜对柳郗只有爱才之心,从无谋害之意。
“也好,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,如今我与容钧联手彻查羽林卫,对我而言,他就是柳容钧,再无旁的身份了,”谢灵瑜倒也迅速厘清了重点。
既然前世柳郗一直未曾出事,便说明他只是柳大人。
她又何必去自寻烦恼呢。
“倒是我庸人自扰了。”
转眼间,到了三月之后,冰消雪融之后,大地回春。
这几个月要说大事,倒是并无,唯一便是齐王一案被彻查之后,齐王竟出乎意料的保住了一条性命。
倒也无他,大概是因为齐王虽有谋反之心,却并无谋反之实。
因而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
大概是因为二月时,太后突然生了一场大病,不说谢灵瑜入宫侍疾,便是连圣人都不假于人手,陪伴在太后左右。
在太后在病重的时候,曾拉着圣人的手,说她自己曾经白发人送黑发人,乃是伤心欲绝,如今实在不忍心,再看着圣人也如此这般。
太后所说的白发人送黑发人,便是当年先永宁王之死的事情。
当时谢灵瑜便站在一旁,她心中却并不赞同太后所言,可是老人家已是这般病重,她又如何能说什么。
当初她阿耶乃是为了救圣人而身亡,齐王犯的可是意图谋反的死罪。
何以太后竟将齐王与她的阿耶相提并论。
可是正因为太后在病中的这般求情,竟当真让圣人心软了。或许是圣人本就子嗣不够多,不忍眼睁睁的杀掉自己这个长子。
最后在赐从犯自尽之后,反而是齐王这个主谋,居然被判了贬为庶民,流放睦州。
睦州离长安路途遥远,此一去,便是再无回长安的可能性。
只是这个处置,只怕有人并不满。
斩草不除根,春风吹又深。
可圣人既如此决定了,又有何人敢真的再敢说什么,难不成当真逼迫圣人去杀了亲子,若是真的这般做了,圣人可能为了江山社稷痛下杀手。
但是齐王死了之后,只怕下一个死的,便是那个上书去逼迫圣人的人了。
于是轰动天下的齐王谋反一案,便以齐王被贬为庶民而结束了。
谢灵瑜望着眼前这个结果,不算满意,却也明白齐王此生再无可能。
可是她真正要对付的人,从来都不是齐王。
如今齐王一走,安王和信王便是圣人唯二两个成年的皇子,即便还有一个七皇子,可是他年岁太小,朝堂之上也从无人将他看作是争储之人。
倒是这段时间内,萧晏行时常出入宫闱,为七皇子讲课。
他倒是对七皇子一直夸赞不已,七皇子不仅敏慧好学,而且性子温和,便是待身边的内侍宫女都十分宽容仁和,年纪虽小,却极有御下的手段。
谢灵瑜听着萧晏行如此夸赞他,便笑着说道:“难得听你这般夸赞旁人。”
“阿瑜是觉得我平常不善言辞?”萧晏行坐在她对面,正在执白子准备落子,但是却在听到这句话时,抬头朝她看了过来。
两人也是难得闲来无事,便手谈一局。
谢灵瑜摇头:“自然不是。”
不过她随口双手托腮,轻声说道:“我听闻刑部尚书家中丁忧,如今已上折子给圣人,估计过段时间,便要还乡了。”
丁忧这种事情,即便是官至尚书都免不掉。
毕竟历朝历代都是百善孝为先,丁忧素来都是考校官员品行的一个衡量标准。
“殿下对刑部感兴趣?”萧晏行淡然说道。
谢灵瑜哼了声:“别装。”
果不其然,下一秒萧晏行抬头看向她,有些无奈:“我觉得鸿胪寺甚好,想要在此处历练三年。”
其实萧晏行不过入朝不过一年而已,六品的鸿胪寺丞与他而言,并不算屈就。
在鸿胪寺历练三年,也并无什么不妥之处。
但是眼看着如今的裴靖安,竟一飞冲天,不知为何入了圣人的眼,如今早已经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,反而官职比萧晏行这个状元倒是先了一步。
谢灵瑜自然是不愿让萧晏行受这样的委屈。
“先前你大败北纥使团,力挫他们的阴谋,皇伯爷本就该赏赐你,况且你先后两次救了我,为我挡箭,这样的功劳皇伯爷必是都记在心中,只等着你再建一功,只怕便要擢升你的官职。”
还别说,谢灵瑜如今还真的是将圣人的心思,猜测的八九不离十的。
“殿下想让我去刑部?”萧晏行问道。
谢灵瑜摇头:“倒也不是非要去刑部不可,只是觉得辞安你如今只当个大理寺丞,着实是有些可惜了。”
“我倒是并不觉得,圣人会让我去刑部,”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谢灵瑜瞬间来了兴致,问道:“何以见得。”
“柳郗在大理寺少卿这个位置,亦已坐了三年之久,只怕圣人会让柳郗进入刑部,”萧晏行淡然说道。
谢灵瑜眨了眨眼睛,震惊道:“可是柳郗如今只是大理寺少卿,圣人自不会让他任刑部尚书,只怕原本刑部的一位侍郎要升上去,而空缺出来的侍郎之位,倒确实适合柳郗。”
“而大理寺少卿的位置,同样也会空下来。”
说到这里时,谢灵瑜朝着萧晏行望去,就见他轻轻点头:“我想我的位置便在这里。”
说着这句话的时候,他手里的白子也瞬时落下。
“我赢了,阿瑜。”
谢灵瑜此时再低头朝着棋盘看了过去,就见在萧晏行落子之后,自己确实是大势已去了,方才她一边下棋一边分心跟他聊天,不知不觉间竟落入了他的陷阱而不得知。
“你……”谢灵瑜一脸震惊的望着他。
萧晏行轻轻笑了声,提醒说道:“殿下一心二用,倒也输的不算冤枉。”
谢灵瑜气的当季哼了声,气恼道:“不玩了,你这人怎得还这般认真呢。”
说着她便起身要走,却不想萧晏行伸手一拽,便抓住她的手腕,直接将她整个人拉的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,他手臂环着她的腰身,轻笑道:“阿瑜怎么还生气了?”
“你下棋还要跟我耍计谋,”谢灵瑜指控说道。
萧晏行微微挑眉,但是随即口吻极其真诚说道:“倒是我的错,还望阿瑜原谅我这一回。”
谢灵瑜倒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气,只是每次下棋,她都是输多赢少。
她实在是有点儿面上无光罢了。
“只是我每次之所以下棋这般全力以赴,也是因为我没有赢下阿瑜的把握,是以才能这种小手段都用上了,”萧晏行盯着她,慢悠悠说道。
这回轮到谢灵瑜挑眉了,她笑道:“你还没有必胜的把握。”
“面对你,我从未有过。”
不得不说,真诚倒还真是永远的必杀技。
“不过说起来,这次刑部尚书丁忧,倒确实是我们的机会,”萧晏行开口说道。
谢灵瑜瞬间好奇:“什么机会?”
萧晏行:“殿下不是还在发愁羽林卫之事,如今大理寺已经不再前往羽林卫调查了,表面自是已经放弃查这个案子。我想隐藏在羽林卫之中的那人,应该也开始松懈了吧。”
谢灵瑜点头,她确实是在等待这个机会。
“刑部尚书丁忧,位置会落在哪位侍郎手中,其实朝中都在观望,据我所知刑部右侍郎陆明早已经是安王之人,倒是刑部左侍郎未曾瞧见跟哪位殿下走的近,但我想信王定然在拉拢他,要不然真的让右侍郎成为尚书,只怕整个刑部都会落在安王手里。”
如今信王虽然还维持着那股子不争的模样,但是任谁都知道,他和安王早晚都有一争。
原本朝堂之上,有齐王、安王还有信王三位皇子,彼此相互牵制,倒是能维持整体局面的平衡。
如今齐王已经彻底出局,原本三选一的局面,成了如今的二选一。
买定离手,是从龙之功还是跟错人,显然很多朝臣都在观看。
反而如今的局势,比起先前齐王还在的时候,更加的暗流涌动。
谢灵瑜猜想只怕连圣人自己都没想到,原本藏在水面下的夺嫡之争,如今已经隐隐露出了冰山一角。
“可是这又关羽林卫什么事情?”谢灵瑜还是不够明白。
萧晏行朝着谢灵运看了过去,笑着提醒说:“难道你忘了羽林卫大将军李作安是何人了,这可是圣人的心腹,倘若从他这里露出一丁点消息呢?我想这人定然会有所动作的吧。”
先前谢灵瑜便已经将怀疑范围,锁定到了五个人身上。
自然便是除了羽林卫李作安这个大将军之外的,其余两位将军还有三位中郎将了。
毕竟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,如果连他都不可靠的话,这个左羽林卫倒也不必查了。
之前谢灵瑜倒是可以派人盯着这五位,但是耗时长不说,还有被发现的危险,一旦打草惊蛇,下一次再想让蛇上当,可就没那么轻易了。
“如今殿下只需要做一件事了,”萧晏行笑着说道。
谢灵瑜点头:“让那位倨傲的李大将军,全力配合我。”
因为先前都是大理寺前往左羽林卫查案,但是整个左羽林卫上下都格外排斥,这位大将军自然也不例外,况且他身份尊贵,便是柳郗也拿他没什么法子。
萧晏行望着谢灵瑜头疼的模样,反倒一点也不担心:“说不定殿下亲自出手对付这位李大将军,反而会轻而易举呢。”
“我知道此人的风评,对圣人忠心耿耿,但是连几位皇子的帐都不买,”谢灵瑜有些无奈的说道。
不过他对那几位皇子冷眼相待,才是能让圣人继续相信他吧。
于是这日李作安的大将军府,有管事的来通禀,说门口来了位年轻小郎君求见。
“可说了是何人?”李作安甚为头疼。
但是没想到管家摇头,李作安极其不耐烦的还以为又是什么求上门要当门客的,当即挥挥手:“若是不说,便直接将人打发走吧。”
管事一听,赶紧呈上一个信物,李作安看到此物,当即神色大震。
随即他赶紧说:“快快快,快将人请到我的书房里来。”
管事一听,便知道自己这趟来对了,也不敢耽搁,赶紧就转身去门口请人了。
没一会儿,一个身上披着一件斗篷,将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,随着管事一路而来,而此时李作安早已经没有坐在椅子上,而是在书房里来回踱步。
直到门口再次响起敲门声,李作安一刻都不敢耽搁,赶紧上前。
待他开门,就见管事身后站着的那个包裹严格之人。
只是这人还未掀开帽兜,就见李作安抬抬手,将管事赶走了。
“李大将军,想见你一面,还真是不容易啊,”待帽兜被取下之后,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自帽兜里露出。
原来是谢灵瑜乔装打扮之后,来见李作安了。
李作安当即单膝跪地:“末将李作安,给永宁王爷请安。”
“好了,好了,李叔叔,你这是要折煞我呀,”谢灵瑜赶紧上前,伸手扶起来了李作安。
李作安轻声道:“给小王爷请安,岂有什么折煞。”
谢灵瑜听到这里时,心底亦是说不出的滋味。
“其实在今日来之前,我心底亦又无把握,”谢灵瑜看着李作安苦笑了声。
李作安仰头,低声说道:“殿下,这是何意?”
“李叔叔幼时曾经亲手教我射箭,只是父王已去了,曾经的一切恍如隔梦,”谢灵瑜脸上倒是真的伤感。
李作安当即说道:“即便王爷已去,但是我已不会忘记当初王爷的提携深恩。”
谢灵瑜这会儿心底才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世人都知李作安乃是圣人的心腹,但是极少有人知道,他当初正是因为先永宁王的提携,才入了圣人的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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